炎天暑热彻底远去后，抬眼便能在高远的天空上看见一排排南飞的鸿雁。
仲秋八月，老夫人一直都是喜上眉梢，因二郎和王家四娘的婚事敲定了，三书六礼也走了一大半，连王两家都盼着明年二月的婚期尽早到来。
八月还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，就是老夫人要给大郎在家办一场生辰晏。不过，上次老夫人同连奕提及此事时他说不喜热闹，是以此次生辰晏的请帖也只是送去了他几个心腹手中。
即便如此，八月廿四这日，连府大门外依然门庭若市，给连奕贺生辰的人除了未受邀的军中将领，还有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小官，这些人或骑马或乘车，再有抬着礼品的仆从相随，呜呜泱泱将连府外的整条街都堵死了。
当日，连府送走了一众宾客，下弦月已经挂上了天空。连奕回到自己院中时满身酒气，在书房的案前闭目歇了片刻，期间捻了数次眉心。
李述看他一副疲态，便催他去榻上歇息，他却摆了摆手。
李述只好叫人端了一碗醒酒汤来，他也不喝，盯着那汤似是发愣又似是在琢磨着什么，几个弹指后方道:“这汤不好，可有什么好的解酒法子？”
李述也盯着那汤，先是语塞了刹那，其后才领悟到了这话中之意。
这近一个月来，赶上他家郎君旬休却也没同前阵子一样回连府，倒是让他去查过余娘子给人守孝的起始日，还专程让他回连府给余娘子送过几次素食。如今余娘子守孝已过了二十七个月，该除服了，是以，做旁的事也不必再顾及了。
屋门一开，李述提着风灯，引着连奕去了余菀门前。连奕看着她屋中本就不大亮堂的灯火变得更暗，那双眸子就覆上了阴冷。
今日他过生辰，连府上上下下同庆元日差不多，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，偏是他院子里的一处屋子提前吹了灯火要睡了，他怎么能有好心情！
李述明显看出他家郎君有所不悦，便要叫了个小婢女过来，让她通知余菀赶紧起身相迎，却被连奕拦住了。
他抬眼看着静谧的夜空，一弯下弦月淡淡地挂在暗蓝之上，忽然就生出些可惜的感觉来——都说人月两团圆，一会儿他得到了人，可月未圆，这就有些遗憾了。
小曲小令从屋中退出来，皆是垂头丧气。今日大郎庆生辰，余娘子非但什么礼都没备，还老早歇下了。眼看这一日就要过完，也步见大郎说句话，该是大郎也没把余娘子放眼里吧。
前段日子二郎庆生辰，还带着侍妾到席上露了个脸，反观大郎，自那日专门给余娘子找了素衣后，也就让李管事送过几次素菜。这院子里的小膳房以为大郎不喜余娘子食珍馐，便见风使舵专门做简单的素食，不仅如此，旁人也对余娘子不再恭敬。
好容易到了大郎生辰日，人也回了府，却没见他搭理余娘子……她们猜测，这余娘子多半是失了宠了。
小曲小令为余菀发愁，也为她二人前程感到担忧，却不成想，一抬眼就看到大郎于屋前站着。她二人几乎是同步以为自己眼花了，大郎……过来了？！
还是小曲先反应过来，拉着小令给连奕行礼问安。
连奕也不叫起，是李述摆手让她二人先退下。小曲小令互看一眼，又担心一会儿余菀有事招呼，也不敢走远，便在一边的绣球花旁候着。
连奕推门进屋，一股清幽的檀香味扑入鼻中，绕过屏风，屋中光线终于有些亮了。
他朝榻上看去，纱质的帷幔已经放下，上面悬挂的葡萄缠枝银质香球飘飘袅袅地散着氤氲的气，倒是与榻沿露着的几缕青丝相映成趣，帷幔里有一抹柔软的身段冲里躺着，看上去是慵懒放松的姿态，却透着撩人心弦的气息。
连奕本想今日与她成事前先来点儿助兴的东西，可她已经在榻上了，他就觉着旁的事太过多余。
带薄茧的手指摸着腰间蹀躞带上的金銙，他缓缓舒了口气，而后自行解开了带子，随手扔在了一旁的黑漆案上，带子上的金属与黑漆案相撞，发出清脆的响动。
这响动让已经闭目片刻的余菀猛地睁开眼。她扭过身来，隔着青纱帷幔看见一高大身影。
从轮廓看，余菀就已辨出了来人，看他在解衣，她睡意立马消了个干净，却犹似不敢相信一样，迅速坐起身来，抬手剥开帷幔，确定那犹如噩梦一样的人站在不远处时，一双眼睛当即惊得老圆。
她以为今日他庆生辰会喝得酩酊大醉由人搀着回他自己房里歇下，怎的又不声不响地到她这来了？
是了，是了。这是她的错，她哪里有什么地方，不过是他开恩许她住进这宽敞屋子而已。正如他所言，这里是连府，他想来便来。
余菀羞愤之际，连奕已褪了身上的外袍，几步上前，行至榻边，扯开帷幔，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散着头发、不施粉黛的人儿。
他眉眼一转，继而笑起，嘴里念道：“自伯之东，首如飞蓬。岂无膏沐，谁适为容。”
他念第一句时，余菀的心火就烧了起来。
不可否认，他的皮相是她从前听人口中描述过的貌似潘安的姿容，昳丽有神采。
可这姿容背后却有狰狞的鬼怪在张牙舞爪，这鬼怪以己之想，强加旁人身上，将余菀包围得密不透风，让她彷徨、恐惧又压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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